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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南风窗高级记者 施晶晶
湖北人金林养了17年的猪，是位经验丰富的资深养猪人。
但从2年前创业以来，这位80后、性子豪爽的新总经理觉得，“每天上班都蛮紧张”。
这个酷暑难耐的8月，尤其如此。
8月底，金林参与、负责的2栋26层高的楼房建筑，将住进第一批6500头种猪，开始“楼房养猪”项目的试运行。他告诉盐财经，之后若满负荷生产，预计年产10万吨猪肉，够250万人吃1年。
楼房养猪，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是的。打破传统的“楼房养猪”模式、单体26层楼高的“世界之最”，加上疫病风险、环保问题、设计方案，围绕这些关键词，金林听到了很多质疑，舆论关注压到他身上，他感觉身上的担子前所未有地沉重。
同样的质疑，高远飞也听过很多。
早在2017年，作为广西扬翔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扬翔”）副总裁，高远飞所在的公司就率先投产“楼房养猪”，在广西贵港市亚计山上建成了最高9层的4栋“养猪楼”开始养猪，持续至今。
其实，受到外部质疑之前，这是一个连他们内部都有过分歧的想法。直到他们挡住了“非洲猪瘟”，高远飞告诉盐财经，质疑扬翔的声量才小了一些。
接着，试图尝试“楼房养猪场”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据统计，近5年来，全国至少有14个省出现了专门养猪的高楼，普遍达到了6层以上，“高楼养猪”也由此被打上“中国特有”的标签。
事实上，国内外早在上世纪就有过“楼房养猪”的尝试，只是大多局限在低矮的二三层楼，且后来大多被放弃了。
这勾起了我们的好奇：“楼房养猪”长什么样，它和传统的养猪场有什么不同？当人类还在为房子发愁的时候，为什么要用楼房来养猪？它的出现怎样影响我们的生活，它会成为一个趋势吗？
“二师兄”坐电梯
广西姑娘陆昌同是个95后，大专学的是畜牧兽医专业。2018年，刚得知自己要去扬翔的楼房里养猪的时候，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陆昌同还记得第一天到“楼房猪场”时，她的鼻子最先嗅到了区别。
不像以前去过的猪场臭味很重，衣服晾在宿舍外面都沾染上臭味，陆昌同告诉盐财经记者，她进到这里猪的生产区，成千上万头猪一起养竟也不熏人。
基本闻不到味道，还不是让陆昌同最意外的。
她没想到，“猪也能坐电梯”。
进场第一天，陆昌同赶上了卖猪日。整个流程可以被视为一次接力赛。
一人从栏舍把待卖的猪分批赶到过道，另外两人接力把猪赶到电梯口。
电梯口处又站一人，他要让猪一只不落地进电梯。如果是小猪，一次能进七八十头。
之后，由人按下楼键。但人是不进电梯的，猪自己下楼。
1楼的电梯出口，另一人等着接猪，把它们装车送走。
然而，猪的眼神儿不太好，赶猪人得靠声音驱赶。他们一手执沙锤，一手拿挡猪板，敲击发出声音，嘴里叫唤着，让猪往前走，不回头。
 工作人员正在赶猪“坐电梯”
这样的画面，后来成为陆昌同每周三要检查把控的工作日常。
34岁的何世科是扬翔这4栋楼房猪场的场长。最初他听到公司要建楼房养猪时，他也和很多人一样有些不相信。
后来他发现，这里的环境和他待过5年的传统平层露天猪场很不一样。
进场第一天，从外围看，何世科眼前的这4栋楼“看不出像猪场，更像酒店”。楼里则装了好多机器设备，看起来“高大上”。
 全信息自动化的养殖场
在何世科的印象中，当时楼里养了近1万头猪。
如果放在夏天，为了给猪降温，以往养猪人得多靠人工淋水。这使得风机整日轰鸣散热，因为养殖密度大，猪和狗一样，会伸舌头散热喘气、张口呼吸更多空气，很是憋屈。
但养在密闭楼房里的猪，夏天有中央空调降温，呼吸更平静。醒的时候，小猪更有活力；睡着的时候，它们睡得特别沉，导致常让新来的同事误以为猪“死”了。
等到工作清闲的时候，他们干脆找可爱俊俏的猪当宠物，像撸猫一样给它们按摩。
“其实它也很享受，也会像小猫小狗撑着懒腰”，何世科对盐财经说。
防猪瘟、省土地、要环保
“楼房猪场应该说，现在成了养猪业界的时尚。中国养猪排名前30位的企业，大部分都有楼房猪场。”扬翔股份有限公司的副总裁高远飞告诉盐财经。
始于2018年的非洲猪瘟，给全国的养猪人造成了巨大损失。
 受猪瘟和疫情影响，猪肉产量和需求量大幅下降
在那之后，一部分有过成功防非经验的“楼房养猪场”，成了业内头部企业开始集中发力修建的猪场新样式。
与此同时，养猪人对“楼房养猪”的效益也有了更多讨论和评估。
从分布上看，“楼房养猪”的项目相对集中，主要分布在江浙闽粤等土地资源稀缺的地方。
 截至2020年广东的“楼房养猪”项目
“在土地资源稀缺的地方，还要做到稳产保供，只有楼房可以实现了。”接手过多个“楼房养猪”项目的科诺牧业设备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孙海涛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解释，“楼房养猪最大的优势是在更少的土地上养出更多的猪”。
中国畜牧兽医学会曾分析：一座有600头母猪群、年出栏1万头的猪场，用传统平层方式建造，要占70亩地，用工业化养殖模式设计，要30亩；而楼房养猪，按2栋4层猪舍，按建筑面积6000平方米、每层1500平方米计算，只要10亩。
节省土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高远飞不希望外界在理解“楼房养猪”时，只看到它“省地”“养得多”这样简单层面的好处。
猪群更大规模地集中到楼房之后，与楼房设施配套的电网、路网、水网等资源也随之集中，有助于减少建设和损耗；更大的粪便量反倒有利于及时、低成本、高效地做工业化无害处理、循环利用，减轻环保压力。
高远飞告诉盐财经，因为缺乏设计标准，“楼房猪场”分成了两大类。
一类是传统平层猪场叠加起来建成楼房，没有对猪舍的结构做整体优化设计。这往往加大交叉污染的风险，在至关重要的防疫安全上有漏洞，在养猪的模式上也缺乏创新。
与之相对的另一类，则是猪舍经过科学优化的整体设计、环境和传染病风险更可控、实现了自动化的“智能楼房猪场”。
 华为云AI技术解决了养殖场的人力问题和禽畜的健康问题
高远飞认为，只有后者才可能安全可靠地在楼房里养好猪，发挥“楼房养猪”模式的应有价值，实现安全、集约、规模、高效、现代。
另一边，“楼房猪场”也引发了另外的担忧和顾虑：比如楼房养猪设计缺乏特定的标准、造价成本高、防疫压力增大、技术管理难等。
但高远飞用“飞机看起来很危险，但不妨碍它成为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向盐财经类比“楼房养猪养得多≠风险大”。
他认为，科学设计、工作细节到位，“楼房养猪”的风险是可控的。
“楼房养猪毕竟是个新兴事物，整体经验不足，也可能会有一些不可控的风险存在，所以有一部分人认为没有必要去做楼房养猪。他们认为有多少地，就养多少猪，不熟悉的领域就不去碰。这个担忧也不是多余的，楼房养猪的风险如果没有控制好，其损失会大于平层养猪。”孙海涛对盐财经说道。
赚钱吗
建楼房养猪场更贵吗？
孙海涛指出，相对来说，楼房养猪单平方的造价比平层养猪要高30%左右。
高远飞觉得，基于企业不同的理念，“楼房养猪”的“成本-效益”很难直接做对比。
“我们在做楼房猪场的时候，把风管排布到（限位栏）每一头猪的头部，对着猪鼻子的位置，通风量只用到普通平层猪场的约四分之一。”高远飞说，加上中央空调，通风量减小，过滤除臭也容易多了。
 专门的通风管给猪猪们送去空气
高远飞认为设计合理的通风系统、花钱改善饲养环境的好处显而易见。
“我们让猪的生活条件好，猪就得病少、打针少、灌药少、应激也少了，生长就更健康，生产过程就更平稳。”高远飞说，过程中也节约了成本，而应激减少，猪不容易掉体重，利润又上去了。
但最大的效益在于，“楼房养猪”有过成功防范非洲猪瘟的经验。
2018年8月3日，辽宁报告了国内第一例非洲猪瘟，之后，疫病扩散，养殖户损失惨重。
2019年3月，广西贵港市港南区报告了非洲猪瘟病例，当时，扬翔在当地亚计山上的“楼房猪场”扛住了。
“我们的楼房猪场没出问题，是有证据的。”高远飞向盐财经解释，“我们是国内最大的社会化供精企业，我们有3个楼房工作站取公猪的精液，面向社会上的猪场供精，我们自己的母猪也是用这些猪精，只要一头猪有问题，疫病就很容易扩散，但我们一直是稳定供应，说明我们的生产体系是没有问题的”。
高远飞还记得2019年11月，几家媒体来报道，市里一度很担心，来问楼里面的猪会不会太少。
高远飞回复：“里面都是满栏的”。
非洲猪瘟暴发的那两年，是养猪大户利润丰厚的两年。
扬翔股份养猪事业部总裁刘向东向盐财经透露，以扬翔为例，目前，楼房猪肉和传统猪场里的猪肉还没有太大差异，价格主要跟品种相关。
但他们表示，这也跟公司原有的低成本养猪优势有关。
尽管价格没有显示出差异，但高远飞透露，即便是在非洲猪瘟平稳的时期，这4栋楼房为扬翔挣得了可观的利润，他们不愿意公开2021年的具体数字，但刘向东透露，利润比传统平层的更高，他们也在追加新的投资。
 2019与2020猪肉价格对比
孙海涛透露，2021年，他曾了解过养殖业主对建设“楼房猪场”的意愿，占比为5%-10%。
“有一些因素会制约它（楼房养猪）的发展，这些因素并不是不合理、或者完全成为楼房猪场发展的障碍，是指它们使得楼房猪场不一定是最佳的猪场形态。我认为楼房养猪未来会是猪场其中一种形态，不能成为主流。”孙海涛说。
大学生进猪场
但“楼房猪场”的确给年轻的养猪人带去了新的感受。
在养猪一线，刘向东看见“农民养猪”变成了“工人养猪”，学历和素质都更高了。
放在20年前，“大专生、大学生谁愿意出来养猪，小学毕业就可以当组长了”。
2005年，刘向东本科毕业，同期大学生都不敢进入产业。
 现在养殖场中越来越多大学生的身影
一大原因是，当时的猪场相当于小家族企业，员工和老板沾亲带故，猪厂规模小，养猪还是个纯体力活，大学生进去，受苦受累，所学施展不开。
但现在上了规模，养猪设备更现代、更讲究，大学生才有用武之地。
刘向东还注意到一个显著的变化，圈外资本也在涌入这个传统养殖行业。
 各大公司纷纷加入养猪阵营
互联网公司、房地产企业也在参与和试水，尤其非洲猪瘟期间，养猪的超高利润让外界眼红。
过去10年，养猪业前所未有地热闹。
创新的出现、科技的能量，的确是需要一些想象力的。
尽管“现代化的高楼养猪”才刚刚起步，但高远飞畅想过它的未来场景——城市养猪。
 “现代化的高楼养猪”手机上就可以一键投喂
未来，每一个城市都配备自己的楼房养猪场，它继续垂直向上发展，楼里不仅仅是养猪，还配套饲料加工、屠宰、分割、深加工车间，原料运进去，出来的就是白条肉、火腿香肠、预制菜这类半成品。
也许有一天，城市间不再需要每天大规模调运保供，乡镇县由中小养殖户来承包，也有自己的生存空间。
这一形态有个颇有气势的名字：造肉工厂。
这样的“造肉工厂”，金林也想象过，他管理的2栋26层的最高楼房猪场，离市区不到20公里。
金林觉得，现代农业是一个朝阳产业，养猪是其中的一环。
在解释他所理解的“朝阳产业”之前，他最先告诉盐财经的是，大学毕业后，他就开始养猪，“十七八年，一直是干这件事”，抛开金钱利益，他首先“愿意做这个事情”。
在他看来，“楼房养猪”是一个新内容大于旧经验的新模式，他的新事业才刚刚开始，他要和团队一起闯和试。
他不敢说大话、轻言许诺，害怕将来别人“觉得我们诚信都不够了”，顾虑到外界的质疑，他给自己留了余地，“如果不能达到这个效果，再去修正再去改”。
但第一反应他说的是：“我心里只想成功。”
金林让我想起了刘向东提到的一句话：“本身养猪的人，他都很单纯的。”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本文首发于南风窗旗下财经新媒体盐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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